坊門快要關閉的時候,劉暢方才陰沉著臉出現在郡主府,阿潔看到他,情不自禁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來,虛虛撫撫胸口,輕輕吐出一口氣來,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道:「劉寺丞,郡主等您好一會了,奴婢為您引。」劉暢看也不看她一眼,將頭仰得高高的,輕輕哼了一聲。
看到有人將這危險的差事領了,其餘人等自然巴不得能躲個清閑安穩,俱都退開不往前湊。這正是劉暢所需要的,他漫不經心地跟著阿潔走到後園,見周圍無人,迅速將阿潔拖入到一叢丁香後,牢牢摟緊了阿潔的腰,在她白嫩的臉上親了一口,微笑道:「好親親,下次見到我再像剛才那般笑了,當心被人看到,她的心重得很。」
阿潔伏在劉暢懷裡輕輕喘氣,委屈地抬臉看著他道:「她近來脾氣越發糟了,動不動就拿人出氣,先前為著您來遲了,就扔瓷枕砸我,險些將我的頭砸破,我真是怕得要死,就生恐什麼時候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月光下,她的淚珠晶瑩,鳳眼媚人,劉暢恍然覺得這雙眼睛驚人的熟悉,情不自禁就帶了十二分的憐愛輕輕舔在她的眼上,將那淚珠兒給舔乾淨了。
阿潔吃了一驚,見慣了情事的她,竟然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真情意。她貪戀地看著劉暢英俊的臉,輕聲道:「先前魏王世奉了魏王的意思過來,狠狠訓斥了郡主一頓,還不許郡主辯白,說的話很難聽。所以她的心情非常不好,等會兒只怕又要給您氣受。」
劉暢道:「可知道為了什麼?」
「我當時沒能跟在裡面伺候,竭力也只聽了個大概。好像是郡主聽了閔王府中一個姬妾的話,利用寧王府的下人去逼買黃渠邊的一個庄,如今東窗事發,寧王派人去和魏王了招呼,魏王非常生氣。」
劉暢皺起眉頭默默想了片刻,捏了阿潔的胸脯一把,笑道:「知道了,你辛苦了。以後不要冒險了,被人知道不是耍處,你平平安安的最重要。」
阿潔將他的手揮開,嬌嗔道:「我都是為了你。」
劉暢緊緊將她抱在懷裡,輕聲道:「我知道。」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阿潔的頭和背,腦里飛快地消化分析著聽來的消息。閔王是皇二,比寧王大得多,身邊豢養了一大群奇人異士,利用這些人的奇能,四處游交權貴。比如說,上次陪他去參加的袁十九就是其中一個。這次閔王指使姬妾來挑清華,是忍不住了嗎?黃渠邊的庄?誰的庄?好像潘蓉說就在那附近買了塊地修的庄,會不會是她的呢?
蟲鳴唧唧,晚風輕拂,緊緊依偎著的二人似是忘了周遭的一切,只靜靜享受這月光下的溫柔寧靜。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輕響,驚醒了阿潔的美夢,也嚇醒了劉暢的沉思。他給阿潔使了個眼色,二人快速分開,從兩頭包抄過去。
被包抄的人眼看逃不掉,性站住了大搖大擺地迎著阿潔去,主動出聲招呼:「阿潔,郡主聽說劉寺丞來了,卻總也等不到,讓我來看看是怎麼回事。」卻是清華身邊的另一個貼身侍女阿柔。
阿潔的目光掃過阿柔手裡熄滅了的燈籠,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站直了身,坦然自若地撫了撫鬢角,握住阿柔的手,大聲道:「是阿柔啊,你剛才來的時候沒到劉寺丞嗎?他早就獨自進去見郡主了啊。」
阿柔帶著一絲冷笑看著阿潔:「是么?我眼神兒不好,還真沒看見。」
劉暢站在陰影里,聽到阿潔的聲音,確認了來人的身份,轉身悄無聲息地快步直往主屋而去。聽到屋裡傳來清華咒罵人的聲音,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深深呼吸一口氣,待到侍女掀起水晶簾來的時候,他臉上已經堆滿了笑容。
他步履輕快地穿過一重又一重的紗幔,繞過六曲銀交關羽毛仕女屏風,淡笑著看著床上臉色蒼白,眼睛冒火,憤恨地瞪著他的清華:「怎麼又在發脾氣?我不過是因為有公事,故而來遲了。聽阿潔說你等著我一直沒吃飯,怎麼這樣不懂事?說吧,想吃什麼?我喂你。」
清華冷笑著翹起嘴角來:「你還記得我在等你么?什麼有公事?我看你是又和潘蓉一起去哪裡風流快活了吧?你喂我?你只怕巴不得我餓死才好呢!」
劉暢不以為意地接過從後面跟進來的阿潔遞上的一碗燕窩粥,用銀荷葉匙舀了一匙遞到清華的嘴邊,溫和地道:「我看你是悶壞了,成日里總在胡思想。我若能把手頭的公事辦好,你也有面不是?你難道不知道我最想的就是靠自己的真才實得一席之地?」
清華郡主半點面都不給他,「噗」地一口將粥吹得到處都是,「呸」了一聲,豎起眉頭厲聲道:「別個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貨色?真才實?笑死人了,你以為你這個寺丞是怎麼來的?如果不是我,你……」
劉暢忍無可忍,勃然變色,將手裡的金花碗狠狠往地上一砸,也不管燕窩粥濺得到處都是,冷冷地瞪著清華郡主道:「是,我就是個沒出息的貨色,只能靠老靠女人,若是沒有你們,我要到街上去討飯才能填飽肚!如果你沒摔下馬,我也不會這麼快就得了這個司農寺丞!如果沒有你,今日我也不會被寧王府的人叫去喝酒!我倒是奇怪了,我是不能還是不能武?你們憑什麼瞧不起我?」
清華郡主很久沒看到他爆發了,此時看到他發作起來,心中的那股邪火反而降了降,她狐疑地看著劉暢道:「你被寧王府的人叫去喝酒啦?誰叫的啊?都說什麼了?」
「我是不想說,怕你聽了又煩,但禁不住你這樣折騰!」劉暢哼了一聲,裝腔作勢地踢了前來收拾粥液的阿潔一腳,罵道:「不長眼的奴才,撞到你爺爺我了!」
阿潔「忍氣吞聲」地屈膝行禮,拿了帕伏在地上將粥液打掃乾淨。不忘偷偷看了一旁拿了帕殷勤上前給清華郡主擦臉擦錦被的阿柔一眼,然後給了劉暢一個眼風,收到劉暢肯定的眼神後,她方「怏怏」地退了出去。
清華皺起眉頭道:「你都知道啦?」
劉暢虛張聲勢地道:「知道什麼?人就是莫名其妙地警告了我一通,我只知道你跟著閔王府了件什麼不該做的事。我說,你好好躺著養傷不可以嗎?操那些心做什麼?有事不會讓我去做啊?摻和進去幹嘛?你還嫌你身上的傷不重啊?」他越說到後面越大聲,神情也越嚴厲。
既然不知道與何牡丹有關,那麼他越凶,清華郡主就越覺得他是關心自己的緣故,原本非常糟糕的心情又稍微好上了那麼一點,她默了一默,道:「我許久沒有出門,又沒多少人來看我,你也不和我說外面的事兒,我又怎會知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這次是我考慮不周,給人當槍使了,以後不會了。你別擔心,等我好了以後,我再進宮去求聖上,請他另外給你安排個更好的職位……」凡事一沾上這何牡丹就沒好結果,這女人是命裡帶衰還是怎麼地?
劉暢冷笑了一聲,把頭撇開:「我不稀罕!總怕一不小心就被人說成是吃軟飯的,我可不想一輩都抬不起頭來。」
清華郡主也不耐煩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樣?」
劉暢揮袖而起,陰沉著臉道:「我在外面忙亂了一天,你就專找著給我添堵的?我累得很,我看你還是安安心心養傷吧,養好了傷我再來看你。」
清華郡主如今的日難過得很,盼了他許久,就指望著他能慰解慰解她,結果人才來沒說上幾句好話,吵了一架,砸了東西就要走,不由又氣又恨,忍不住將正在吐著香煙的金鴨香爐抓起扔了出去,惡聲惡氣地吼道:「好呀!你只管走!有本事走了就再也不要來!」
金鴨準確地砸在劉暢的後腦勺上,雪白的香灰撲得劉暢一身都是。劉暢被砸得眼前發黑,眼冒金星,他頓住腳,冷森森地瞪著清華郡主,恨不得上前將她死才幹凈,拚命將那口惡氣咽了下去,決絕地往外走。
清華郡主被他那一眼看得一陣心虛,不由有些害怕起來,當年,她和他說她要嫁人了時,他就是這樣的一種神色,然後果真就再沒主動來找過她,一直到她又回去找他,他不如意才又接受了她。如今看來,似乎又像是回到了那一夜,他這一走,多半是不會回頭的……她眨了眨眼,聲嘶力竭地道:「你敢走!走了我必然叫你全家後悔!」
「那麼,你自己保重吧。記得哦,讓我全家抄斬的那一日,你只管去搧我的臉,吐我一臉的口水,怎麼解氣怎麼來。」劉暢古怪地笑了笑,她叫他全家後悔?如今他全家只有劉承彩一個人不後悔,其他人都後悔得很!
清華郡主看到他那決絕的神色和古怪的笑容,又聽他說這種話,真的後悔了。可又拉不下臉來,又氣又恨地將眼淚咽了回去,惡聲惡氣地道:「你這個……」